最初,对库尔勒的印象形成在一篇信鸽放飞报道中。报道说的是上世纪90年代的事,由江苏省信鸽协会组织的一次超远程信鸽放飞,放飞地就是库尔勒,放飞距离3300公里。报道称那次放飞是死亡之旅,因为1671羽信鸽在预计的报到期内无一生还。后来得知——4个月后,有4只鸽子回归。
在江苏信鸽西北线放飞的历史中,有张掖、嘉峪关,最辉煌的壮举是2400公里哈密回归,既然有哈密归巢的经验,有人就考虑更远、更高的挑战,这是其一。另外,是想避开一经开笼就是博格达山脉4886米海拔的托木尔提,然后是阿拉善高原的巴丹吉林沙漠,以及腾格里沙漠,之间一千多公里正是鸽子要面对鹰隼、饥渴、疾病、意志衰竭......。所以改道库尔勒就是想让信鸽避开沙漠,延塔里木河、孔雀河、疏勒河,一袭沿河向东直至华北平原。但是不知为什么,它没有按照人的设想飞行,从而一去袅然,再也没有了行踪—— 一千多“征西将士”消失在大漠荒原。此刻谁要再谵妄:大漠孤烟直,长河落日圆。真不是时候。
这就是最初对库尔勒的印象——塔克拉玛干大沙漠、鹰隼、饥渴、死亡。
然而,10多年后,2012年8月,我亲临置身库尔勒,徒然间,之前的所有印象、揣测,或者臆想,都在眼前瞬间改变了。
游览了龟兹故城后进山,沿217国道翻越铁力买提达坂,走了一个大“之”字形,在缕缕薰衣草味道的伴随下,来到巴音布鲁克草原。那是一望无际的绿色世界,但凡经历过“红色时代运动”的人,眼睛大都有种体验,就是长时间观看红色的时候,刹那间其他的物体都变成了绿色。而在巴音布鲁克你摆脱不了的,是除去草原外的所有物体都变成了补色关系的红色。因为你的视网膜完全被绿色统治了,那才是真正的养眼。
显然,不去那拉提你是怎么也想不出什么是“空中草原。”等到豁然个中缘由,你会暗自嘲笑自己的木讷,会生发要改变许多地名称谓的欲望,那种欲望,就算作欲望吧,绝非仅仅依海拔高度来简单定论“空中”或“地下,”那太过肤浅,误人视听。“那拉提”是维语阳光照耀的地方,库尔勒是“眺望”的意思,乌鲁木齐是蒙古语“优美的牧场,”等等这些非常美的名字,远比“空中草原”更善良、美丽,也更准确。因为我们面对的是国家五A级景区,所有断词造句都要依照国家规范,切莫持一时兴起,误了“那拉提”的阳光英名。
傍晚来到库尔勒城中心,随之,喧嚣的市井音乐劲鼓耳膜,像电流撞击着各条神经,原来这个地方的习俗与其他现代大城市一样——“黄昏恋”(练),晚饭后——锻炼身体,一直到夜晚10点多钟,大楼擦黑人影婆娑也还是不绝于耳的音乐声和说唱声(新疆与内地时差2小时)。
库尔勒历史悠久,是古丝绸之路的咽喉要道。她位于新疆中部,天山南麓、塔里木盆地东北边缘,北倚天山支脉,南临塔克拉玛干沙漠,美丽的孔雀河穿城而过。是新疆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的首府,新疆的南北疆分水岭。她因盛产香梨和石油,又称“梨城”、“油城”,素有“瓜果之乡”的美誉。因为有天山阻隔了北方来的寒流和风沙,又有逶迤穿城的孔雀河温润了城市的面容和气候,所以她被评为最宜人居的城市,没有妄言。
库尔勒周边还有很多独特的自然景观,如烟波浩淼的博斯腾湖,广袤迷人的巴音布鲁克草原,幽雅神奇的天鹅湖,举世闻名的罗布泊,松涛林海的巩乃斯,风光秀丽的塔里木河,雄伟壮观的天山石林,千姿百态的“雅丹”奇观,世界最长的沙漠公路,海拔6973米的木孜塔格冰峰,等等神奇的天设地造,成就了库尔勒的独特风貌,同时也吸引了无数游客。
来过库尔勒的人大都要带几块石头回去,因为这儿矿产资源非常丰富,到处都是彩色石头,它们经年累月受雪山水的冲刷,形成了千状百态的样子,它们的颜色、花纹,像争艳的野花尽展脚下,你只要俯下身着意寻它,属于你的那个石头就一定情有所归,石头与人传说也是有缘分的。
如果你去罗布人村寨做客,或者到胡杨林,恐怕你不会仅仅感动于胡杨不死、不朽、不倒的品质,以致倔犟英烈的性格。你会赞叹自然界造物者的伟大与公平。那种伟大,是生活在钢筋水泥里的人,无论怎样努力也无法感受到的——那种,彻骨的震颤。你会后悔自己为什么没降生在这生命本源的地方,哪怕作为一棵苍老羸弱的胡杨。你会感到脚下以致眼前的所有景致竟似另一个世界的影像,你想用曾经的电影经验来诠释它,那不过是南辕北辙,就好像要到达——理解——就得从世界的另一端启程。相形下,那些框架里的,虚幻的,泡沫的彩虹是何等虚弱,何等没有生命力。它的公平是,当造物者遗憾与无奈的失误,他会用另一种精神,另一种财富,作为弥补偿还,让泡在甜水里的生命鄙视自己的身体,知道羞耻,懂得仰视,正视不可选择与衍生的关系,从而平衡富有与贫穷,肉体与灵魂之间的争斗。
还好,没有好事的人想把胡杨搬到城里,把它颠沛于“灯红酒绿,”因为任何生物离开了自己的生存环境都会改变性质,就像生在淮北的“枳”不是橘。就让它们在此守望吧,等待吧,它们的精神已经无所不在,它们的灵魂无时或缺。如果你想带走胡杨的根桠作为纪念品——别,不要惊扰它们,就让它们生息、茁壮、死亡在自己的领地,厚积在祖宗的脚下,轮回于天伦之旅吧。
库尔勒是个移民城市,虽然都是说普通话,但是普通话的后音又都各具特色。在那逗留的几天里,始终有一种情怀萦绕在心间。不管走在哪里,你总能听得到乡音的呼唤,这种乡音是“他乡遇故知”的错愕?这种感觉使你有如得水之鱼般的自由自在,恍若自己正置身于家乡的田埂边、云龙湖戏水的人族中。有位姓刘的师傅开班传授陈氏太极拳,他来自徐州县区,乡音未改,他介绍老家支边来的人——“海了!”他自负、自豪的说,“看看吧,多美的新疆。”像是这美貌就诞生在他们手中,其实,不就是通过他们的努力奋斗,才使边疆变了模样。
我为自己误解库尔勒而羞愧,咋就以鸽子的眼光去看待世界呢?更何况于不同时代、不同标准的不同类项,我为自己过于在乎鸽子竞赛的惨烈而误解库尔勒感到抱歉。
终于见到了真正的库尔勒。作为游客我会乐此不疲地将她介绍给朋友,作为老乡我会永远念着那些远方的“兄弟,”虽然他们后代的口音已经有所改变,但是,血液中的那种亲情没有改变。终于见到,这才真的告别了。告别我印象里的库尔勒——塔克拉玛干大沙漠、鹰隼、饥渴、死亡。
2012年9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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